寫於330之後

熟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非常抗拒臉書，因為我認為臉書上不過充斥著源源不絕的垃圾話，以及一些與我無關的別人的日常細節。然而上個禮拜我也正式加入臉書社群了，只因為我參加的書寫課，繳交作業的平台就是臉書，也因為318那個晚上學生衝入立院，對我的衝擊和震撼十分劇烈，我不想再沈默，即使只是對少數人述說，我也希望說出來，讓你聽見。

親愛的朋友，在這場運動中，不管你是表態的不服、表態的服，或者你自認是不表態、中立的一方，請暫時放下成見，聽我說說關於我的激動、我的反思。

318以來我持續關注學運進展、遍查民間對於『服貿協議』服與不服的諸多看法；我隨著對服貿一知半解的直覺，來到青島東路鎮江街口支援學生；我深信如果有那麼多業界代表、公民團體、教授等知識份子，激烈地抗爭，而政府竟無視並黑箱通過，這個協議的問題必然十分嚴重。當然我也知道要找出條文詳閱，建立自己的判斷力，要秉持著盡信書不如無書的態度，對所有正在流通的意見保持質疑。

330我全程參與靜坐，從中午12點半到晚上7點50分，沒有離開現場，我就坐在景福門前面，一整天跟著主舞台吶喊『退回服貿協議』、『先立法，再審查』。大支上台饒舌的時候我笑了；郝明義先生為台灣祈禱、滅火器演唱島嶼天光的時候，我哭了；陳為廷、林飛帆上台演說的時候，我感動了。我相信這群帶頭的孩子不是暴民、更不是愚民。瞧他們上台說話的時候多麼條理分明、言之有物；瞧他們多麼看清馬政府的壞戲拖棚戲碼，並且過招拆招；瞧他們多麼執拗，不願被摸頭、不願讓步。

我不斷自問，是什麼信念讓他們如此堅持著文風不動？

今天跟楊索老師討論服貿協議裡頭，中國與台灣兩方針對印刷業者，分別開放的條文內容。我突然對於昨天我在廣場上一整天吶喊的『退回服貿協議』、『先立法，再審查』、『建立兩岸協議監督條例』等口號，有了打從心底的明瞭。口號字面的意思並不難理解，但『我瞭解意思』和『我能呼口號』，並不等同於『我堅信』只有這樣做才是對的。我很開心地說，就在剛才『我堅信，只有這樣做才是對的』。並非我和老師有討論出什麼花朵，也不是我突然心領神會了條文內容。問題正出在那些條文，照字讀，每個字都看懂，串成一串，竟都似懂非懂了。條文中寫的『跨境交付（跨境服務）』、『境外消費』、『商業存在』、『自然人流動』我沒有一項看懂是什麼意思，查了一下維基百科，原來是『WTO』1995年在世界貿易總協定（GTO）中界定出來的四種貿易模式。然而，我連『貿易』是什麼都不一定想通了，怎麼可能光憑網路搜尋就真的搞懂跨境服務、境外消費規範的是什麼樣的貿易方式。

是的，我們怎麼可能等到條文都弄懂了，才來決定這個版本的協議內容對台灣是禍？是福？還是禍福相倚？又需要建立怎樣的配套措施來挽救因福招禍的那一方？我們不會懂，我們頂多似懂非懂。我想這就是支持學生堅持下去的信念。我們不會懂，所以要『先立監督的法』，特別是中國與台灣的關係特殊，就更需要一個法來保護台灣不至於因為對中國經濟依存而變得越來越不存在。我母親曾經因為不瞭解買賣契約內容，誤簽一份與仲介公司的買賣合約，而賠掉一個兩百五十萬的車位，如果當時她找了專業代書來幫助她，也許這事就不會發生了。

我認為318學運的核心份子從來不曾發表過『反對服貿』的意見。這是世界貿易的浪潮，小國如台灣，不管願不願意，勢必會被浪打中。我一個不會衝浪的人都知道，浪打過來之前要做很多判斷、準備以及保護措施，唯有如此，在浪打過來的時候，就算站不上浪頭，也不至於被浪打死。學運的訴求就是『先立法，再審查』，而這個『兩岸協議監督條例』就是綁在衝浪人腳踝上的那條繩子，那是保護措施，保護衝浪人還能保有浪板上的存在。

我親愛的朋友，也許你也像我過去一樣，對這一切冷感麻木許久，久到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找回心的感受。我尊重你還是可以對大埔、關廠工人、樂生、華光、美麗灣、多元成家等議題，選擇不表態或是中立。但是對於服貿、對於核四運轉，現在是時候了，這兩個攸關國家安危的重大議題，是時候表態了。我不願說這是『選邊站』，因為這並不是選『靠馬邊站』或是選『靠飛帆那邊站』，而是在茫茫大海中，選擇哪個是你願意衝上去的浪。不要把選擇的權利交付給唯一的那個人，況且那個人還是有目共睹的九趴。

昨天在靜坐現場我看到有人舉著一個牌子『對不起我投689，我來贖罪了』，我覺得很可愛，他這樣勇敢說出來。這個人至少在那時做過一個選擇，然後他昨天為了自己錯誤的選擇站出來贖罪。但想想當時投了廢票、自認為不表態或是中立的人們，要如何看待馬桶政府的種種脫序行為？把一切錯誤都歸咎給當時表錯態的人嗎？這就像是辦公室裡最惹人討厭的一種人。

甲：中午要吃什麼？

乙：我都可以啊！

甲：那吃小馬麵館好了。

乙：ㄟ！不要吧！小馬麵館老闆耳背，每次點菜都聽不清楚。

甲：那吃小英沙拉？

乙：可是我不太喜歡綠色食物耶。

甲：那你到底想吃什麼？

乙：我不知道耶！你決定吧！

是吧！這種人很討厭。

現在來感性地說說我昨天獲得的另外一個感動。滅火器樂團主唱在台上說：「我心目中的台灣是個美麗的地方，住著心地善良的人們。大聯盟的勝投王和李安都來自台灣，但政府用欺瞞、恐懼、壓迫，讓目前的台灣變成一個自卑、沒有自信的國家。」這段談話促成我反思。我很常問我家老外老公的一個問題就是：『你到底喜歡台灣什麼？喜歡到住了十年不夠，還想要一直住下去？』他的回答有一部分太肉麻，就不在這裡多說了。至於我，我問他這個問題，是因為我真心看不懂台灣哪裡好？是的，很悲哀，但是我相信有許多人跟我一樣。

教育學家說造成孩子自卑的可能原因之一是『與他人相比，在某些方面存在劣勢，以致造成不良的自我暗示。』耳熟嗎？這不正是馬桶過去六年一直用來催眠全台灣人的步數？而主流媒體也始終配合起舞，每天每分每秒強力放送到每家每戶客廳那台黑盒子。之所以說是催眠，因為不管我願意不願意，那些『如果不……台灣就沒有未來……』、『如果不……台灣就落後韓國許多……』的話語聽進去了，都成為自我懷疑的種子，種到心裡，大部份台灣人心中的夢田早已被摧毀，取而代之卻是荒田。現階段台灣當然是自卑的，畢竟我們已經被催眠六年，連我們自己都相信，屬於台灣的美好年代已經過去，也許只存在KANO的年代了，也許只存在父執輩『台灣錢淹腳目』的年代了。

但是昨天我在凱道聽見花開的聲音，見證到人民正睜開惺忪的雙眼，我很激動，我感受到台灣人的心，正因為318學子的衝撞，產生劇烈的變化。我相信宇宙也聽見同樣的聲音，不論馬桶真的聽不見還是裝作聽不見，這個變化是存在的，並且也肯定會帶來一個新的局面。

我親愛的朋友，現在請你以開放的心，聽滅火器為台灣唱出的島嶼天光，我們愛台灣的心是一致的，我相信仍選擇不表態或是中立的你，心情也會悸動，請你仔細去聽，心要告訴你的話語。

也許你會跟我一樣，在心裡吶喊「謝謝你『飛帆』，我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