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6月 10, 2014

告別


書房的角落,一排抽屜的最底層,是告別父親的最後一段路,這段路我走了三年,至今仍在途中茫然。在家工作的我,每天進出書房多次,刻意回避視線飄向那個抽屜,就像刻意逃避腦子導向與父親相關的思考。複雜的情緒夾雜著不捨,不捨這男人的一輩子,只留下這一個裝不滿的小小抽屜;複雜的情緒也交織著懊惱與羞愧,懊惱自己曾經那麼急切地想要逃離,羞愧著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去理解。

1947那年,父親17歲,國共內戰的緣故,父親的高中生涯被迫中斷。那個年代的中國,能考上高中表示非泛泛之輩,想必父親對自己也定有一番期許,對未來也有無限憧憬。一次與祖父的爭吵,父親不滿自己學業中斷就只能下鄉種田,憤而離開故鄉無錫,來到上海。當時的上海就像現在台北市之於台灣,雖歷經戰亂,仍是中國境內較先進且擁有更多機會的城市,父親一心想在這個大城市闖一番事業,以證明自己的能力給故鄉的老父親看看。

隔年,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上海已是人心惶惶,戰火波及之故,父親在上海的生意並不如他預期圓滿,然而血氣方剛又驕傲的他,並不打算就此打道回府。當時資訊不如現下流通發達,一般老百姓根本不會知道未來國家將走向何方。父親散盡千金弄到一張來台灣的船票,天真地以為只要來到台灣,就可以東山再起,熬個幾年後,風光回鄉、光耀門楣,保證讓故鄉的老父驚訝到下巴掉下來。

這就是「人生無常」的表現方法之一吧!40年之間,父親再沒有回到老家,人生一路走來,也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回去的可能,直到他自己也垂垂老矣。四十年前與雙親及故鄉的賭氣一別,沒有正式的告別,然而父親終生再沒能見到他的一雙老父母。

四年前的春天,那年父親80歲,不顧眾人反對,執意搬回無錫老家長住。半年後,他抱著人事已非的遺憾及病體回到台灣,我想他是用人生僅存的氣力回去與故鄉的一切告別,包括在他離家40年期間已逝的雙親。

關於父親的人生,我仍不敢做太投入的思考,那隨時洩洪的情緒目前只能化作過於沈重的「輕」,那承載過多的父親的一生,暫時我只能輕輕放置在書房一角,那一排抽屜的最底層。告別式是在三年前的春天,當時並沒有人告訴過我,一場肅穆莊嚴的告別式不等於告別,而我,仍在前往告別的途中躊躇。





星期二, 5月 20, 2014

想到母親,你想到什麼



 五月,是母親的節日,想到母親,你想到什麼?

據說,母親懷我的最後三個月,我是四平八穩地端坐在子宮裏,一顆頭準準地往上頂著母親的胃,兩腿盤坐文風不動,母親因此嘔吐連連,十分辛苦。據說一開始我胎位不是這個樣的,是因為母親懷我的日子裏,父親常酒後裝瘋,把母親毒打一頓。因此,母親的髮量稀疏,是那段日子常被抓著頭掄牆造成;因此,某一頓拳打腳踢之後,我胎位翻轉,就此端坐著不動了;因此,是我的大頭把母親的胃從此頂壞;也因此,最後我只能以剖腹產向這個世界報到,害母親肚皮無辜被劃開一刀。

我與母親就是在這樣的際遇之下,第一次見面。

小學二三年級以前,母親在基隆的旅社工作,大概一禮拜回家一兩天。那時我們家住在忠孝東路五段的巷子裏,我仍可以清楚記得當時的地址;記得當時家中的擺設、沙發的質感、被套的花色氣味;記得幼稚園回家的那條路上有哪些店家;記得睡前大姊惡作劇說的鬼故事;記得老公寓的浴室與廚房間有個氣窗,我總刻意挑有人在廚房做事時才肯洗澡;記得每天放學後我都在圖書館打發時間,等到六七點大姊或父親回家,我才肯回家;我甚至記得我是怎樣捉弄公寓隔壁與我同年的那個男生和他的弟弟。奇怪的是,我像選擇性失憶般,這一切兒時記憶裏,彷彿沒有母親存在。

記憶中第一個清晰的母親身影,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某一個禮拜天的晚上,十多個母親所參加的教會教友,齊聚在我家。當時父母本來要離婚了,教友們是前來勸合的,那之後,母親便辭去旅社的工作搬回家住,而父親則開始變得沈默寡言。

如果你問我,那一場勸合不勸離的行動,究竟帶來好還是壞的結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合」有沒有更好,也不知道,「離」會不會更差。我只知道,也許我在當時免去家庭破碎,但是家裏的每個人,在那之後,似乎都失去靈魂的原性了,包括我母親在內,即使她後來在教會找到靈魂新的出口,但我相信在那個時候,她失去了靈魂的一部分。我知道,屬於那個家的親密感,在「合」之後的某個時間點上,已然失去。

我看過一些母親年輕時的照片,那照片中的母親愛好打扮,燙了一頭流行的捲髮,眼睛嘴唇都點上當時最流行的顏色,幾何圖形的大色塊洋裝、喇叭褲、恨天高鞋都在母親身上出現。那照片中的母親愛四處遊覽,台灣各處的觀光勝地,阿里山、日月潭、溪頭都有她的身影留念。那照片中的母親愛笑、健談,也許話匣子打開就是不設限地天南地北聊。那照片中的母親,眼中流露出對世界的好奇,彷彿一切都是那麼興味盎然。那是我兄姊兒時的母親,卻不是我的。那是只留存在影中的人兒。

我所認識的母親,穿著樸素,功能性最重要;稀疏的自然卷短髮,只要能乖巧服貼在頭上就好;別說是到外地遊覽,就是到離家稍遠的餐廳吃頓飯,都嫌浪費時間金錢;母親在教會參加各樣服事,十分活躍,而屬於我們家庭的活動,卻近乎零;教會的老老少少都稱讚她煮得一手好菜餚;然而父親卻常以自助餐果腹,就算母親開伙,上桌也盡是淡然無味的「健康菜」;母親依然健談,但話匣子一開只剩下教會相關的話題,彷彿教會的一切是世界僅存的趣味,如果不從,不願意就著這個話題聊下去,我就成了母親口中那個失去存在意義的人。我不確定我們之間的距離,是否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然而常常看著眼前的母親,我都覺無法靠近,別說是談心,我們連聊天氣都顯得交淺言深了。

長久以來,我覺得我的一家人就像不小心上錯同艘船的一群人,彼此之間其實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每每說起這個,我都像在自我解嘲,但其實心頭上有個關於家的傷口,那傷口不曾結痂,但久了也就習慣別刻意去撥弄它。小時候每到六七點之間,天色漸暗,家家戶戶點起燈來,走在街上我就喜歡抬頭看,如果是在家,我也喜歡依著陽台看那每個點起燈的窗口,想像窗內是一個怎樣的風景,是否母女間像姐妹般無話不聊?是否父子間像兄弟般一起欣賞體育節目?是否一頓平常的晚餐也是家人齊聚一桌?是否天氣好的假日,全家一起出遊?那是內心憧憬的樣貌,卻從來不曾在我家客廳出現。長大後我依然習慣在入夜後抬頭看,只是看的方向改變了,現在的我寧願幻想皎潔明月的那一端,是我真正來自的他方。

那天,電話又不祥地在天微亮的清晨響起,我直覺是母親出事了。父親過世後,母親就搬到教會經營的新店山上與教友同住。因為連日大雨潮溼,母親參加早禱之後,在產業道路滑倒,後腦勺撞地出血。教友們火速就地以草藥為母親止血,並且連忙將她送下山到最近的醫院。掛上電話後,我旋即趕往母親所在的醫院急診室。

我全程陪在母親身邊,電腦斷層掃描、X光、局部麻醉、後腦縫針、觀察。看著母親像個孩子一樣,雖然後腦破個大洞,還是因為害怕,苦苦央求醫生不要縫針。我看著覺得心疼,也覺得有趣。我知道我印象中那個強悍的母親,原來不是眼前這女人唯一的形象。縫針時,母親的雙手緊抓住病床的護欄,我注意到了,我故意把我的手塞進她緊握的手掌心。 我依舊不知道怎麼跟她對話,但我知道,小時候,教友那一場勸合行動,不只是把我的家庭轉了一個行駛方向,也把每個家族成員的人生都轉向不同的路上。也許我是在那之後,逐漸走向人際疏離的路,那我的母親呢?那事件的主要當事人之一,她的人生又轉向哪條路上?

五月,是母親的節日,想到母親,你想到什麼?我當然也想跟大家一樣,對我僅存的雙親,我的母親說一聲母親節快樂,希望抱抱她,給她辛苦的人生一點安慰,卻不知那遙遠的距離如何跨越。

(書寫生命故事作業)

星期三, 4月 30, 2014

割闌尾


認真研究了一下割闌尾程序,簡單說就是下列四重點

(1) 2%提議

(2) 13%連署(不含2%提議人) ,連署時限為30

(3) 超過50%投票

(4) 有效票中超過50%同意罷免

然後發現台灣_公民窮得只剩下「基本投票權」,不含罷免權喔

非常鬱悶!割都割不掉,_吳慾牲就是個例子

拜託過去投闌尾的人啊

不要再說什麼選人不選黨的屁話啦

少了這些闌尾護航,馬還能獨裁嗎

這樣的社會氣氛,這樣天天「路過」的生活,怎麼持續啊

部分人造的孽為什麼整個台灣來承擔啦


星期二, 4月 29, 2014

第一次當暴民就上手


親愛的A-N

在妳臉書看到這樣的文字,我無比憂傷

「我對不起那些在忠孝西路無畏奮戰的人
經過昨天晚上覺得台灣沒救了」

我覺得自己還算有資格跟妳說些話
因為那個暗黑勢力降臨的夜晚我在那裡
妳也知道我身體狀況並且知道我深居簡出不愛人群

如果我可以在那裡
誰都可以在那裡
不需要陪伴不需要壯膽
只需要一個決心

獨裁的時代,衝撞體制是必要的,而上街當暴民就是衝撞的一種形態

接下來我想要給妳一點「第一次當暴民就上手」的指導
當然以我目前程度也只能做一個手無寸鐵的無武裝暴民
我的親身經驗,絕無嚎洨
有了這些指導,希望妳也能第一次當暴民就上手

首先要想清楚自己為什麼在那個現場
一個清楚的信仰可以幫助妳堅持到最後的決心

然後武裝警察終究會列隊出現

如果妳不是什麼攝影大師或是影像工作者
也沒有能力以有力影像紀錄當做武器
那麼最力的參與是加入人牆
為癱瘓警力盡一點力
千萬不要只是圍觀
那是最無用的在場方式

加入人牆前一定要確保以下這些東西收好了
眼鏡、項鍊、戒指、圍巾絲巾等
不需要留下任何警察可以用以傷害妳身體的把柄

柔軟的背包會是很好的防身裝備
我個人覺得
揹在身後比揹在身側或是身前好
萬一被打被踹
妳隨時可以弓起身體而背包就可以保護妳的脊椎

無論坐著或站著
與人牆前後左右的同志距離越緊越好
雙手肘勾住左右同志的手肘
雙掌緊握在身後較不容易被架開

當妳聽見強力水柱發射的聲音
最好立即轉身弓起背部並且雙手護頸
若來不及轉身也要立即弓起身體抱頭閉眼
水車的水非常髒,拍片的妳也知道
絕對要保護眼睛進水的可能性

接著前面的同志紛紛被拖離現場了
妳就是面對警察的第一排
第一次經歷警察的手伸向妳
絕對會十分害怕
害怕沒有關係
只要專注於不放開同志的手肘
而同志也不會隨便放開妳
妳並不孤單
終究被架開了也沒有關係
癱軟著四肢不要出力
就讓三倆的警員想辦法把妳拖離
事後肩膀會有點扭傷的感覺
但是沒有關係
腎上腺素的幫忙可以讓妳重新站起來又是一尾活龍

如果妳的暴民初體驗營也像428凌晨在場的人那樣少
請務必想盡方法重回驅離現場
然後上述所有經歷重來一個take
直到島嶼天光再現

因為全身被噴濕的緣故
身體失溫會非常快
所以出發前最好妥善處理保溫的措施
像是身體包裹保鮮膜之類
有許多照顧演員經驗的妳一定能照顧好自己
千萬不要像我這次一樣
傻傻濕了一整夜,最後搞得氣喘發作

最後要說的是如果妳是現場少數有戴安全帽的人
與警察推擠過程中
很容易被同志們推上最前線
像我這次就是這樣
妳將會近距離凝視武裝警察的雙眼
這時候,請不要回避妳的視線
雖然他們有的是暴力
但妳有的是正義
堅毅的眼神也許動搖不了他們作為國家暴力打手的狠毒心腸
卻能幫助妳堅定害怕的心

萬一萬一妳因為衝撞過度而被帶回警局
也請只說一句話「我要找律師」
陪偵律師專線電話請務必牢記

24小時:02-25231178
白天:02-33938666

晚上:02-25592119

如妳知道的
我的心很懶散,身體也沒有多強壯
如果我可以,相信每個人都有做暴民的潛力

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就是義務

而過去曾經偉大的時代,部分暴民就是革命的同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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